□夜读抄

　　子韶言：旧闾巷有人以卖饼为生，以吹笛为乐。仅得一饱资即归卧其家取笛而吹，其嘹然之声动邻保，如此有年矣。其邻有富人，察其人甚熟，可委以财也。一日谓其人曰：“汝卖饼若何不易他业？”其人曰：“我卖饼甚乐，易他业何为？”富人曰：“卖饼善矣，然囊中不馀一钱，不幸有疾患难，汝将何赖？”其人曰：“何以教之？”曰：“吾欲以钱一千缗使汝治之，可否？平居则有温饱之乐，一旦有患难，又有馀资。与汝卖饼所得多矣。”其人不可，富人坚谕之，乃许诺。及钱既入后，遂不闻笛声矣。无何，但闻筹算之声尔。其人亦大悔，急取其钱送富人退之。于是再卖饼。明日，笛声如旧。

　　(南宋•施德操《北窗炙輠录》)

　　□耕斋点评

　　南宋施德操笔记小说中，曾记录有张子韶讲的一则故事：小街上有个人靠卖饼维持生计，空下来最喜欢吹笛子了。只要赚够填饱肚子的饭钱，就回家躺在床上，拿来竹笛吹奏，这样过了好几年。邻居有个富人天天见到他，熟稔了，拿了上千元钱想送给他。起初那人推却不受，富人一定要给他，这才答应收下了。钱一经到手，屋子里就再也听不到笛声，只听到数钱的声音了。失去了笛子带来乐趣，那人懊悔之极，急忙退还了富人的钱，于是仍旧卖饼，第二天笛声又如往日那样荡漾起来了。

　　清朝《池北偶谈》的作者王士祯感慨：“今士大夫不及吹笛人者多矣。”

　　这也怪不得读书人。自古以来，士们习文练武，目的只有一个，恰如元未高明所作的一部南戏《琵琶记》中所言：“学成文武艺，货与帝王家。”

　　文韬武略，都成了士人借以猎取功名的工具，一达目的，即可抛弃，于是民间就有了“敲门砖”的讽喻。古代科举考试，往往要考八股文，应考的人把八股文的套路练熟，以便在考场上应用。清代俞樾《茶香室丛钞•焚时文》：“今人以时文为敲门砖，宋人已如此矣。”鲁迅《准风月谈•吃教》说：“清朝人称八股为‘敲门砖’，因为得到功名，就如打开了门，砖即无用。”

　　“避席畏闻文字狱，著书都为稻粱谋。”龚自珍《已亥杂诗》中的这一名句，正是专制社会文人心态的绝妙写照。

　　如此说来，宋人张子韶所讲的这个无名氏，宁愿归还邻居富翁所赠的千金，坚持自己认可的生存方式和价值标准：以卖饼为生，以吹笛为乐，实在是难能可贵啦！

　　对这位无名氏来说，卖饼，是为了谋生；吹笛，那才是人生的至乐。如果一味玩乐，就要饿死；如果满脑子筹算金钱，则人生何乐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