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贡方人。子曰：赐也贤乎哉？夫我则不暇。

　　(《论语·宪问》)

　　译文

　　子贡喜欢议论、指责别人。孔子很委婉地说：“赐啊，你真是那么贤德吗？我可没那个闲工夫。”

　　南怀瑾

　　子贡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之一，他是一个性格比较清高的人，悟性也好，很有才气。我们知道，子贡曾在水边抚琴，引得舟中女子翘望，面露“翩翩君子，淑女好逑”的痴迷；我们又知道，子贡善于经商，富可敌国；我们还知道，语言才能极佳，当年为了拯救鲁国，困齐破楚弱晋霸越吞吴，改写了春秋末期20多年的政治格局。这样的人放在现在，绝对是令人羡慕的成功人士。可是，《论语》里偏偏没有将他树为十全十美的典型，反而毫不留情地记下一笔：“子贡方人，子曰：赐也贤乎哉？夫我则不暇。”

　　句中的“方”字，有两种解释，一种认为“方”有“比方”、“比较”之意，是说子贡总是喜欢比较、品评别人的长短。另一种认为是“方”相当于“谤”，是说子贡爱揭人家的短处，挑人家的毛病。不论怎样，这里的“方”人，是不受提倡“恕”道的孔子欢迎的。全句话的可译为子贡喜欢议论、指责别人。孔子很委婉地说：“赐啊，你真是那么贤德吗？(别人都比不过你吗，为什么总说别人的不是？)我可没那个闲工夫。”

　　有才华的人，通常会有一个毛病，就是对人求全责备，总是以很高的标准去要求他人，而且因为自己才华横溢，往往就对很多人看不上眼，口出狂言、妄言也是常有的事。子贡大概也有点说话爱刻薄的习惯，不懂得委婉、含蓄，这样出口伤人也是在所难免。《红楼梦》中林黛玉才高八斗，但是说话就有点得理不饶人。所以，我以为，子贡爱“方人”，就是说话刻薄，不够婉转。所以孔子听说了以后，就说：“子贡对人说话这样，他还能成为贤人吗？换作我，我就没时间去对人吹毛求疵。”

　　在孔子对子贡的教导里，实际上是要求弟子们修养自己，对别人私德上的缺点，一般不做过分的批评。公德不好要批评，私德有缺要宽容。比如孔子讲过这样的话，“见贤思齐焉，见不贤而内自省也。”看到比自己强的人应该想着跟他一样，跟他学；看到比自己差的人，不是去指责他，而是要赶紧反省自己：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毛病？矛头对自己，不要对别人。

　　从这里，我们不难看出孔子的思想中有老子的影子。老子说：“善人者，不善人之师；不善人者，善人之资。”什么意思呢？善人可以作为大家的榜样来学习、效法；不善人可以作为善人的借鉴。换句话说，善人是不善人的老师，那不善人不是我们批评的对象，而是我们用来照的镜子，在镜子中看到自己。孔子深得老子“善”的精髓，委婉而没有严词，“上善”风范如斯。

　　俗话说，最快能到达终点的不是最直接的方法，而是迂回曲折的道路。说话也是这样，最柔软的话才能让人听进去。说话委婉，就能减少因为过于直接而让人心生抗拒。老子“上善若水”的名言，就是说水是天下至柔之物，却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事物，几乎无所不克、无坚不摧。说话最好也要像流水一样，轻柔的东西最能获得他人的心。孔子之“善”，有“柔情似水”的境界。

　　“柔情似水”。说难亦难，说不难亦不难，是为处世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