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洲知县郭波，福建人，与致仕尚书刘缨有小隙，编其家粮长七名，复以谢罪为辞，造其庐，连拜二十余拜。既出门，号于众曰：“我欲拜死老贼耳。”刘年八十余，不胜惫，愤而卒。其孙不能承役，逃移四方，家立破矣。

　　(明·朱国桢《涌幢小品》)

　　耕斋点评

　　读此文前，先要解释一下几个名词。“编户制”是一种封建赋税徭役制度，自汉武帝时就开始推行了。政府把农民人口、年龄、性别和土地财产等情况详细造册，编入户籍的百姓称为“齐民”，要对朝廷承担田租、岁赋、徭役和兵役的义务。到了明代，朝廷把纳粮数千或万石的地方划为一区，由官府指派大户充当“粮长”，世代相传，督征和解运该区的田粮。这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，朝廷命官之家庭，一般是可以免除这种职役的。

　　却说明朝嘉靖年间，有位福建人叫郭波的，中进士后外派为官，在苏州长洲当知县。原南京刑部尚书刘缨退休后回长洲老家居住，这位郭县长与刘缨以往有点小过节，就故意指派刘家七名成员为“粮长”。然后又以谢罪为借口，到刘家拜访。见到刘缨后，郭波接连拜了二十余拜，出门后，大声对众喊道：“我是要拜死这个老贼！”刘缨其时已年逾八十，被他搞得不堪疲惫，活活气死了。刘缨的孙子们不能承受这样的苦役，逃移四方，偌大一个家庭当即破散了。

　　一位退休宰相，竟然被小小一个知县捉弄得家破人亡，此事令人深思。

　　刘缨本人也是进士出身，宦历丰富，当过知县、监察御史，后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，兼理松潘军务……正德二年改抚湖广，次年二月召为大理寺卿，六月改兵部右侍郎，正德五年正月迁南京刑部尚书……史载后人对他的评价为：“以孝为治，亲亲仁民。心诚保赤，德被海滨”，可见是一位口碑不错的高官。

　　作为两省巡抚，兵部、刑部都掌控过的朝廷命官，如果会弄权，既与郭有隙，在位时就会将其整死；如果会抓权，“八足之虫，死而不僵”，致仕后，余威应当还在，也不至于被小小一个县令玩弄。想来刘缨“有权不用”，果然是一个仁德之官。

　　反过来说郭波，史籍对其的记载不多，但仅如朱国桢《涌幢小品》所述，亦可见其人心地之狭隘、行为之卑劣。这种小人，也只能欺负嘲弄像刘缨这样的厚道人

　　明史在记载嘉靖朝另一位大臣吴廷举的事迹时，提到过郭波。说道：其时，苏州府长洲知县郭波，因得罪在苏州监制御用衣物的提督织造太监张志聪，张伺郭外出即命卫兵把郭拘捕，倒绑在车轮后面拖曳而去。典史肖景腆正在校场练兵，便率兵抢救。张志聪又上表诬奏，逮捕了肖景腆。吴廷举得悉情况，便出面干预，将张志聪种种罪状上报。但结果，明世宗宠信近侍太监，张志聪被召回朝，肖景腆被调远疆，郭波则受到了降职五级的处分。知县再降五级，是个什么芝麻绿豆官？估计比“粮长”也大不了多少了。不知道其时的郭县长，心中会有怎样的感想，恃强欺弱，从来是要看准人头再下手的嗬。